这个人很懒。

【双策】化雪 (上)

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雪了。

韩溯牵着马走在雪地里,雪一片片落得松散却厚实,踩一步就没过脚踝。他收了收披风,免得沾湿了布料再冻得坚硬。

很多年前,约莫着是有十年——也有这样的风雪,那时他被困在一个小镇子,正为了怕耽误送军令而急得团团乱转。

那雪封了路,村子一边通着官道,另一边却挨着林子。老练些的猎人都知道,即使是大雪闹了荒,也不能贸然进林子——人是饿的,狼也是饿的。韩溯出身农家,从小也没少听说狼叼走小孩的故事,即使已然十五六岁的一名小将,骨子里却也是个孩子。

正焦灼间,韩溯却见通向林子的路上有一个小小的黑影。他心下一悚,打马上前便追。

还未追到,那人影“扑通”一下倒进了雪地,半晌没能爬起来。

韩溯下了马,走在那人影旁,略一使力就将那人从雪里拔了出来。

“你…你是谁?”从雪里出来的人是个男娃,一张小脸冻得通红,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,独一双黑亮的眼睛嵌在脸上,长睫毛沾了雪,簌簌地胡乱颤着。

“你这娃子,大雪天里进山作甚?”韩溯皱着眉头,给那孩子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雪点。

那孩子看模样大概有八九岁,教韩溯冰凉的手甲拂过,冻得一个哆嗦。

“不会说话?”韩溯扯了扯那孩子身上不太厚的袄子,示意他跟自己走。

“会。”他看了看韩溯,又看了看山里。“俺娘说,不能和生人讲话。”

韩溯嗤笑一声,道:“那你娘没告诉过你,大雪天莫进山吗?”

“俺娘….俺娘死了。”

几乎是瞬间,那孩子本来倔强的脸变得委屈,豆大的泪珠儿顺着脸往下淌,教北风一吹就冻了个结实。

韩溯打小是家里幺儿,从没见过这般形状,他自己也是个倔的,任打任骂也不掉半点泪花儿,此刻见了这小孩哭起来,一个头顿时涨成两个大。

“祖宗喂…别哭了,再哭就招来狼了。”韩溯慌慌张张卸了手甲就给那孩子擦眼泪,许是接触到了人体的温热,要不就是怕了韩溯胡诌的说辞,好歹是安静了下来。

于是韩溯就一手牵马,一手牵了那孩子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的方向走。“那你家…再没别的人了?”那孩子的手冻得像个冰坨子,韩溯只能用自己的手包着那小冰坨,半天也没见暖和过来。

“没了…”他吸了下鼻涕,小声道:“俺爹前些年进山了…就没回来。”

韩溯心里一酸,蓦然想起自己的父母,于是蹲下身,看着那孩子的脸。“那你如何过了这冬?”

那水灵灵一对招子顿时失了颜色,茫然道:“不…”这时他腹中极配合地作了一声,臊得连脖颈都一片通红。

韩溯心说这娃子瘦成一把伶仃骨头,也不知是饿了多少顿,便回了自己借住的院子里,取了包裹里干粮给了他。

“你等着,我烧点热水给你泡…”刚想说等泡软了干粮好咽,韩溯转头便见那孩子快速地撕咬着手里的干粮,那吞咽的动作让他想起以前听说的狼。

韩溯沉默地看着那孩子,良久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白一。”他搓了搓手,那一双手说是皮包骨头都算留了余地——皲裂的皮肤几乎连骨头快要裹不住了。

“行吧,白一。”韩溯抿了抿唇,道:“你愿不愿意跟我走?”

“去哪?”白一的脸上一片茫然,却又猛地添了些神采:“去了…去了有干粮吃吗?”

“…有。”韩溯牵了下嘴角,又觉得沉重。“还有米,有菜,有糖葫芦。”

“糖葫芦!”小孩子最是瞒不了心事,听了这三个字顿时浑身都像有了力气似的。“俺跟你走!”

韩溯无奈地笑笑,道:“现在也走不了,倒是你,不怕我是人牙子给你拐了去?”

“不怕!”白一大声道:“你刚才救…救了俺,是好人!”

韩溯觉得这小孩子当真有趣,又道:“跟我走,就得到天策府去习武,你肯习武吗?”

“习武打仗吗?”白一跳到地上,仰头看着韩溯:“俺娘说了,男子汉要保家卫国,去…去打….”

“行了,你去了就知道了。”韩溯呼噜了一把白一的脑袋,道:“你多大了?”

白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,道:“十…十一了。”

韩溯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白一这小模样,知道是由于缺衣少食的关系,导致这孩子没能长得和同龄人相仿。“我长你五岁,以后便唤我一声师兄,可好?”

白一顺服地点点头,道:“师兄。”

这一声清亮亮的叫唤入了耳,教韩溯颇有些得意,于是他接着问道:“白一…是哪个一?”

“一二三的一….就一个横。”白一比划着。

“这名字…..”韩溯蹙眉沉吟,想给白一换个称呼却怕贸然出口不太合适,于是打消了这心思。“算了,凑合着先睡罢,明儿个一早雪停了就走。”

白一乖顺地同意了。

待月上中天,韩溯感觉到床另一头的白一辗转反侧,不由问道:“你闹哪门子的妖?”

白一登时僵了身子不敢再动,过了半晌,他小声问道:“师兄,天策府在哪啊?”

“在洛阳。”韩溯睡得迷迷糊糊,依稀听见了问题,也压着嗓子回了。

“洛阳在哪?远吗?”

“远,要走好久…快睡吧…”

凛风剐得窗纸噼啪作响,雪溅在门上也发出沉重的闷声,慢慢地屋里却只剩了均匀的呼吸。

 

“师兄想什么呢?”一只手在韩溯面前晃了晃,手指修长骨节分明,掌心上结了厚厚一层茧子。

“想起从前我捡到你的时候,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雪。”韩溯敛了睫,吹开茶杯上一层浮沫。“不知你还记不记得。”

“十多年前的事了吧,记不清了。”对面坐着的青年身姿俊挺,早失却了往时面黄肌瘦的儿童模样,只一对眼睛能看出那时的样子来。

“你那时候一口一个俺娘,俺爹的,整个一农家娃子。”韩溯取笑道:“满脑子都是吃,也不想着旁的。”

“我不是也想着保家卫国呢么?”白一…这时已经是白奕的青年道:“也不知是谁当初用糖葫芦拐走了我。”

“白奕,要是我当初没捡了你,你还不知道有没有被狼叼走呢!”韩溯手一顿,将茶杯敲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。

“师兄大恩大德白奕没齿难忘,不过…咱能先放过茶杯吗?”

“行啊。”韩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,“白奕你过来,我们校场练两圈。”

白奕闻言把手里的和还没用的茶杯都推到了桌上,道:“师兄您慢慢摔,碎了算我的。”

“孬种。”韩溯摇头叹道。

“不是啊师兄。”白奕一脸难过道:“我饿了,打不动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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